每經記者｜黃鑫磊  張寶蓮    每經編輯｜文多    

2月22日上午，寒風低吟，杉杉企業創始人、杉杉控股董事局主席鄭永剛追思悼念儀式在位于寧波市海曙區的杉杉·新能源基地舉行。

“作為企業家，我只生產思想。”2月10日，中國商業屆一代傳奇人物、杉杉企業創始人鄭永剛與世長辭。他的一生中，三度創業，每一次跨入不同的河流，均取得了不菲成就，留下關于企業經營的財富值得反復咀嚼。

撬動咨詢創始人姚榮君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鄭永剛這樣的企業家是罕見的，可以用‘商業奇才’形容。他的決策果斷力99%的企業家難以做到。”

今天，《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嘗試深度復盤鄭永剛一生中三次創業的成功原因，為后來者的前行撥開迷霧。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鑫磊 攝

悼念儀式上 郭廣昌追憶與鄭永剛惺惺相惜二十年

據杉杉控股官方微信“杉杉通”，2月22日，鄭永剛生前好友、杉杉企業員工等人士，來到鄭永剛追思悼念儀式現場表達哀思。鄭永剛的生前摯友代表、復星國際董事長郭廣昌，杉杉企業代表、杉杉科技董事長李鳳鳳等分別致辭。

現場，郭廣昌追憶了與鄭永剛惺惺相惜的二十年。“我和老鄭相識恰好二十年，老鄭創業比我們早，做人做事既有東北人的豪爽，更有軍人的雷厲風行。老鄭是企業家的榜樣，是企業界的一面旗幟。”郭廣昌說道。

他還堅定地表示：“改革開放造就了我們這一批企業工作者，老鄭一輩子愛黨愛國，用畢生心血創立了杉杉，我知道他現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親人，以及他奮斗一輩子的杉杉。我們都會珍惜他留下的財富，幫助杉杉走向更美好的明天。”

用人方面，鄭永剛頗為爽快。一位曾經接觸過鄭永剛的知情人士發文悼念時提到：鄭永剛曾表示愿意給一大筆錢讓他去折騰，“在我這不用想著募資的！只要你把那些看好的科研成果給我轉化一兩個就行。好好干，小伙子！”

上海杉杉科技有限公司（即杉杉科技）董事長李鳳鳳，就是鄭永剛知人善任的典型案例。她在追悼會上致辭時數度哽咽，“他珍惜人才，給平臺、給激勵，無數有抱負的青年才俊在杉杉大家庭里懷揣夢想，茁壯成長，蔚然成林。”

李鳳鳳還表示，2月21日早間，作為浙江重點項目的4萬噸鋰離子電池硅基負極材料一體化基地項目開工，該項目總投資高達50億元，這也是鄭永剛生前拍板在寧波落地的最后一個項目。“全體杉杉同仁必將繼承鄭永剛先生的遺志，發揚‘正直、負責、創新、擔當’的杉杉文化，一步一個腳印，不斷創新，實現他未盡的壯志。”

“2023年2月10日14:17，爸爸走完了他那輝煌一生，永遠離開了我。”

在追悼會上，鄭永剛之子鄭駒代表家屬致答謝辭。他以平靜而哀傷的語氣，回憶著從小到大與父親的溫馨片段。他說，二人的關系絕非父與子那么簡單，成長中是老師與學生，工作中是領導與員工，解決問題時是師傅和徒弟。

“對于新事業的開辟，我認為他內心有幸福感”

鄭永剛用34年時間，將杉杉從一家瀕臨破產的服裝廠發展為世界級鋰電負極材料、偏光片雙龍頭。2021年，杉杉企業實現531億元銷售額，連續20年位居中國企業500強。

許多事情，人們可以輕易看到今天的結果，卻很難知道最初故事的細節。

1989年接手瀕臨破產的服裝廠后，10年時間里，鄭永剛成功推動一家傳統制衣廠品牌化轉型，并創下了多個中國第一：第一家去央視打廣告的服裝企業，第一家上市服裝企業……第一背后，是鄭永剛的創新思維在閃耀，他也成為第一位被頒發“中國服裝杰出貢獻獎”的企業家。

諸多“第一”的光環籠罩著杉杉，不僅給企業帶來了巨大的品牌效應，更是加深了其在消費者心中的西服龍頭形象。

1996年，杉杉股份（SH600884，股價18.11元，市值410億元）營收達到5.56億元，1997年突破10億元。在上交所上市之后，鄭永剛以年薪百萬招聘設計師，按照打造國際名牌規則操作研發高級西裝，杉杉股份一時名聲大噪，引導中國開啟了服裝設計師時代。

“無論是老一輩的‘寧波幫’，還是新一代的甬商，他們骨子里面傳承著寧波的城市基因、城市精神，這種精神一直代代相傳：誠信、務實、開放、創新。”寧波幫博物館一位相關負責人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總結道，鄭永剛完全契合甬商這個群體所傳承的精神文化實質。

寧波有幾張“城市名片”，如寧波港、寧波幫、寧波裝、寧波景。而寧波裝就是指包括杉杉、雅戈爾、培羅蒙等在內的具有“紅幫文化”傳承的品牌。說到這里時，這位負責人也感慨：“鄭先生去世后，不少人在與我們博物館的交流中表達了難過、惋惜之情。”

寧波幫博物館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鑫磊 攝

鄭永剛既是甬商，也是浙商的代表，其身上閃耀著這一群體的特征。

中國合作經濟博物館館長、貿易經濟系教授唐敏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浙商的發展得益于多個因素：受內外商貿影響，歷史上江浙經濟本身比較發達；由于地理環境，人多地少，而且山地丘陵多，所以人們以外出創業經商為主；浙商吃苦耐勞，見多識廣，人脈資源豐富，精于從商。

在后來的回憶中，鄭永剛描述杉杉服裝的成功源自當時的物資匱乏，但1997年起，中國服裝產業進入買方市場，杉杉也迎來了庫存危機。鄭永剛很快意識到，杉杉西服想一直獨領風騷，可能性不大。1999年開始，鄭永剛大刀闊斧改革了杉杉服裝的銷售體系，變成特許經營，加快了存貨周轉。當年，杉杉西服實現年產西服130萬套、襯衫450萬件、女裝110萬件（套）、童裝220萬件（套）。

轉型是鄭永剛想到的出路。1999年，鄭永剛以遷移總部到上海的形式，再次大幅度提升杉杉品牌聲譽。在巨頭林立的上海，杉杉離國際化更近了一步，同時確立了要堅定走新材料新科技、資本運作的戰略路線。遷址當年，杉杉與鞍山熱能研究院簽署合作協議，共同投資成立杉杉科技。鄭永剛以8000萬元押注了鞍山熱能院一項鋰電負極材料的國家“863”項目。

左手服裝，右手新能源，按鄭永剛的話來說，就是大馬拉小車。當時的杉杉西服以利潤供養著鋰電材料的研發，本不是問題。但是許多人都認為鄭永剛“瘋”了，在那個連智能手機都沒有的年代，放棄服裝研發鋰電池就像天方夜譚。

姚榮君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鄭永剛將杉杉從低門檻、可復制、易同質化的領域，帶到了技術門檻更高、國家政策更需要、更容易形成市場地位和主導權的一些產業和領域上去。

2006年，杉杉股份已經成為全國最大的鋰電池負極材料供應商。

2013年，杉杉鋰電池材料營業收入超過服裝。這一年，公司剝離了盈利效益不好的鋰離子電池正極材料前驅體業務，提高了電池材料業務的整體盈利水平。2015年開始，公司分別布局了電池系統集成、能源管理服務、充電樁建設及新能源汽車運營等業務。杉杉的電池材料供應著ATL、比亞迪、力神、蘋果等知名企業。

同樣創業三回的姚榮君對鄭永剛的選擇深有感觸：“我不認為鄭永剛會認為剪掉服裝業務是一個很舍不得很可惜的過程，反而（認為）他內心是愉悅的。對于新事業的開辟，我認為他內心有幸福感。他只是看到了一個很好的商業機會，并且能夠為中國爭光，能夠填補自己內心里面再一次躍升的一種渴望。”

杉杉新能源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朱成祥 攝（資料圖）

“浙江民營企業家中的獨特存在”

除了在實業上大展宏圖，鄭永剛還將自己打造成出色的金融家。

2007年開始，鄭永剛從產融結合的角度布局了創投、融資租賃等類金融產業。2013年開始，鄭永剛先后認購寧波銀行（SZ002142，股價30.59元，市值2020億元）、稠州銀行、洛陽鉬業（SH603993，股價6.14元，市值1326億元）股權，享受投資帶來的豐厚分紅。2014年開始，鄭永剛建立投行團隊，并且開始戰略投資、收購兼并，以及整合上市公司、注入優質資源等業務。

2018年，鋰電池材料業務已是杉杉股份核心業務及主要業績來源，鄭永剛有意剝離服裝產業。2020年7月，杉杉股份剝離服裝品牌運營業務。同年10月，鄭永剛回歸杉杉股份擔任董事長，并宣布進軍偏光片。

2021年2月，杉杉股份成功并購韓國LG化學偏光片業務，成立杉金光電，成為全球規模、技術領先的偏光片供應商。收購偏光片業務，給杉杉股份貢獻了較大營收增長：2021年公司實現營業收入206.99億元，同比增長151.94%。這一年，杉杉股份還通過出售寧波銀行、洛陽鉬業股票，獲得綜合收益超過6億元。

除此之外，鄭永剛還布局大健康、酒店、文化旅游等方面。2017年11月27日，寧波中心超高層項目開發合作暨戰略框架協議簽約儀式在寧波杉杉大廈舉行。這是一個集高端住宅、商業、辦公樓、超五星級酒店和超高層為一體的全業態綜合性項目。其中，四期超高層項目——409米的寧波中心大廈于2018年4月9日破土動工，總投資60億元。

鄭永剛在致辭中表示，“寧波中心”作為寧波市城市綜合體建設的新典范，是現代化、國際化的東部新城的又一個地標性建筑，也是杉杉集團在不動產投資中的重要項目和品牌理念的深刻體現。“杉杉起家于寧波，我個人也有很重的家鄉情結，寧波中心超高層項目是自己回報家鄉的一個心愿，希望能夠為寧波留下一個優秀的作品。”

在建設中的寧波中心大廈（圖中最高者）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鑫磊 攝

2月21日，寧波中心大廈建設發展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寧波中心大廈預計于今年6~7月結頂，在2024年12月底完工交付，引進酒店運營方為麗思·卡爾頓酒店。“我們作為甲方，最重要的是組織各方資源，不讓鄭永剛先生操太多的心，幸運的是，項目開工至今，除了受過疫情影響，一直都比較順利。”

在三次創業中，鄭永剛從單一的服裝廠起家，做多品牌多元化戰略，隨后以負極材料切入鋰電版圖，并發展起正極材料、隔膜、電解液等業務，再跨界至偏光片，三個截然不同的業務王國中，鄭永剛均做到了頭部位置。

作為浙商群體的研究者，浙江省重點智庫浙商研究院執行副院長、浙商博物館館長楊軼清和鄭永剛交往二十多年。他表示：“鄭永剛是浙江民營企業家群體中的獨特存在，個性鮮明、氣場強大、非常自信。”

回顧鄭永剛三次創業成功的原因，姚榮君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分析了三點原因：一是越接近一線的實戰家，越能抓住跨行業時本質上的相同點，捕捉最重要的元素，例如政策趨向、關鍵領域、競爭窗口；二是非同一般的決策力，在短時間內作出快速轉型的決策，遷徙到新的主業并做精，拿到至關重要的市場地位；三是發揮企業家精神中的顛覆式創新。

在給企業做加法之后，鄭永剛提出要做減法：“我的未來非常簡單：做減法。聚焦鋰電材料產業、正極負極電解液、相關的新能源等，要做成華為那樣的公司。”

90后“二代”如何續寫杉杉高增長？

鄭永剛之于杉杉企業的重要貢獻，無形中給了接班人強大的壓力。

經濟學中有個詞叫“路徑依賴”，意思是人們未來的行為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過去的歷程，如果一個人沒有經歷共同的打拼，要繼承這種使命與價值觀是很困難的，而這種使命與價值觀才是企業基業長青之道。

據媒體報道，鄭永剛曾坦言，正在培養兒子接班。2016年，《甬商》雜志曾經報道，在鄭駒大學畢業之際，表達接班意愿后，鄭永剛表示：“先給你三到四年的時間吧，先看看你各方面的綜合能力，再看要不要給你管理公司。如果你沒有能力的話，給你這么大的企業，對你不好，對整個企業也不好。”

2018年2月，出生于1991年的鄭駒出任杉杉控股董事長。2019年9月，鄭駒出任杉杉集團董事。2022年8月，作為新滬商青峰會會長的鄭駒曾表示：“2022年是比較困難的一年，我們經歷著危機的考驗，尋找著破局的未來。”他強調不要盲目擴大版圖，要審慎前行。

鄭永剛溘然離世，但是他留下了非常寶貴的發展思路，“規模，規模，還是規模！”這是“杉杉通”上最后一篇鄭永剛公開發言記錄文的標題。鄭永剛認為，實體經濟，只要產品技術成熟，它的核心競爭力就是規模。

企業形成規模優勢后會迅速鞏固市場地位，拉開同第二名的競爭。2022年12月以來，鄭駒擔任多家杉杉系企業法定代表人。不過，截至2月22日，杉杉股份董事長之位暫未定，鄭駒也并未進入董事會。

追悼會上，鄭駒表示，將與全體杉杉同仁一起，把杉杉建設成為受人尊敬的全球化高科技企業。

年輕的接班人，未來會如何接過利刃，披荊斬棘？姚榮君表示，鄭永剛為杉杉打下了比較穩定的發展基礎，對于“二代”來說，當下可能需要深刻地回顧和復盤杉杉的成功原因，傳承創“一代”的商業智慧，并總結出最核心的經營理念。接班人需要深入一線向不同的人學習，不斷地吸取營養。